末日前的預備練習 II



你站在一片草地上,模樣端正地抽著煙
你說你剛剛在房間裡寫好一首詩
我馬上覺得那首我還未讀過的詩,肯定是世界上最美的詩
我問你什麼時候把詩拿給我看,你只是笑著看著遠方
我心想我連一首詩也沒有
你轉身離開,回來手裡拿了一些食物,我們邊吃邊笑,我馬上忘了詩的事
但我還是對詩唸唸不忘,走路的時候想起它,關上燈的時候想起它
有時候我靠近你的抽屜想找出那首詩,但是你的抽屜關上
我沒有一把鑰匙
有一天你看著我,告訴我你根本沒寫過那首詩,然後你牽起我的手,我們走了長長的一段路

處分

在一個沒有一點人煙的,像是世界盡頭的海岸懸崖,一棵樹在這裡面對著大海獨自生長。它承受著海風的吹拂,即使沒有誰記得,仍靜靜地往天空伸出枝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大約是一個世紀,有一天誰偷偷在樹蔭下放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上再擺一些酒,一些食物,一個適合人們見面的場所就這樣佈置起來了。回頭一看,與海岸遙望的陸地那一端,安傑爾和瑪一邊說話一邊遠遠地走向這裡,在那桌子旁坐下,一邊喝酒,一邊舒暢地開始聊天。於是這一天,在這個像是世界盡頭的海岸,第一次有人在這裡交談。

他們談話的氣氛愉快。有時候安傑爾說話,瑪微笑聆聽;有時候瑪說話,安傑爾回應。好像不管誰說了什麼,聽起來都是全世界最風趣迷人的語言似的,兩個人不時發出笑聲,彼此以高昂的興致與深情的專注互相取悅。說著說著,酒也快喝完了,身體也快要融進海邊吹來的風裡,趁著談話之間瀰漫著滿足而喜悅的短暫空檔,瑪將椅子輕輕拉向安傑爾,靠近安傑爾的那隻手舉起放在他的肩膀上。瑪凝視安傑爾的眼睛,湊身過去,在安傑爾微笑抿起的唇上落下輕柔的一吻。

安傑爾先是收起笑容,然後一陣沉默。很快地,他換上憤怒的表情。
瞇起眼睛,他冰冷地看著瑪,說
「你...你以為你是誰?你沒有資格在白天吻我!」
安傑爾站起身,低頭俯視詫異的瑪
「更何況,你還穿著衣服呢!」

安傑爾說完,拿起桌上的餐刀,一把刺入瑪的胸膛。銀白色的刀刃一如銳利的外觀,輕鬆地、名副其實地穿過瑪的皮膚,一邊抵著瑪的肋骨,一邊滑過濕黏的肌肉,最後停在瑪的心臟裡。
一些鮮紅色的血從切斷的血管泊泊湧出,沾濕了瑪的衣服。

瑪伸手碰觸留在胸膛上的刀柄,不記得剛剛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現在該怎麼做,只覺得心臟跳得好快,像是沙漠裡的人在死前奮力衝向死亡,那樣竭盡所能地,失控地狂熱跳著。

安傑爾沒有在等。他很快地移動位置,走到瑪的後方,抓住瑪坐的椅子椅背,將瑪連同椅子一起拖走。他慢慢地拖,一點也不急,一直拖到海岸邊,然後休息一下,讓呼吸平順,伸展一下身體,然後好整以暇地,將瑪連同椅子,一起推下懸崖。

安傑爾不必往下看,便知道大海將在下一刻將瑪完全吞噬。海浪總是日復一日地拍打海岸,就像日出日落一樣值得信賴;樹將自己生長自己茁壯自己老去,就像草原上陌生動物的作息一樣值得信賴;海岸邊的酒瓶和桌椅會隨著時間風化粉碎,就像夏天的大雨會清洗混濁的空氣一樣值得信賴。是的,安傑爾沒有什麼好擔心的;所有的事情都會按照自己的秩序,在開天闢地以來的舞台上自然地推動,自然地發展,自然地結束。不需要任何誰去插手。安傑爾甚至認為,他一直也只是默默地留在舞台上,逆來順受著而已。

安傑爾回到他的房間,一口氣喝完了全世界的酒。然後,又從抽屜、櫃子、小房間裡拿出更多酒繼續喝。當酒沒了,他就去買。確定已經忽略掉所有可以忽略的事情之後,他安心地在床上沉沉睡著。然後醒來,做完那一天的事情之後,又沉沉睡著,然後又醒來,日復一日。有時候他醒來,覺得這一天是每一天也可以,覺得他的生活沒有,也不需要任何改變,好像什麼也沒少過,當然也不曾增加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