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志在夜裏散步







在夜晚,川志走了長長的路去看海。去看海浪,以及海浪所拍打的石塊。川志走到海邊,那裏與海浪只有二十公尺不到的距離,他看到明亮的聚光燈讓眼前每樣東西都呈現更銳利的層次和存在感,細碎的白色浪花與不斷掀湧的波浪與紀錄了地球歷史的巨大石塊在這個場域裡看起來親近得就像溫馴的家具般,好像它掏開了自己給出它內臟的質地,毫無保留地。

在夜裏,川志聽著海風,想著海洋。

海洋,存在了數十億年的海洋,這些水,它們是不是同一些水呢?這些在夜裏鼓譟拍打的水和白日烈陽下平靜無波的水是同一些水嗎?這個海浪和上一個海浪,左右兩邊的海浪是不是同一個海浪呢?下一個海浪的現身是否在數十億年前就已經預告過了呢?這些海浪無懼地持續往岸上推擠,拍打,在地殼上翻湧覆蓋,切割交換,在氣流中,在未來中不斷地創造出地球的物理歷史。

這些物質,這是一些巨大的物質

可是川志感到他一點也看不見它。
看不見這些水。

他看不見它的全貌,他看不見它的盡頭。在這樣一個夜,他只看見漆黑的海平線與漆黑的天空之間點綴著遠方貨船的燈光間續地連綿成一串寶石般閃爍的細線,那就是他所能看見的,他的渺小的眼睛,他渺小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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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晚,川志走了長長的路,在人行道草地旁看到長長的工事圍籬延伸至遙遠的盡頭
圍籬的另一邊,裡頭正在興建的巨大建築物,據說是什麼大型音樂活動會場之類的
目前只搭起骨架,漆黑的鋼筋以垂直與水平兩種方向,在三度空間中交錯出建築物未來的量體

川志在建地外圍來來回回好幾趟,著迷地看著那堅實的結構體在夜空中沉重無聲的模樣
粗糙髒污的質感既像遠古動物的骨骸,巨大而輕盈的體積又像未知文明的造物
物體本身的結構具有絕對的生命力 -- 一種審美上的生命力

這樣一個施工中的建築工地,川志認為,那其實是某種真實存在的未來文明剝落中的遺址,被施加低科技的改造,偽裝為當今的建築重新轉醒運作;它不是一種加法的建築,而其實是減法的建築:從未來流落於當今的明日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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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晚,川志走了長長的路,去河堤邊看他最喜歡的樹

樹很老,樹很沉默。樹不害怕時間(樹是時間的愛人;越多時間,樹越美麗),樹不抗拒(樹隨時歡迎你),樹很細緻,有一種女性的感覺,樹很強壯,有一種男性的感覺,樹不離開,樹,感覺上不會死,樹是一種活得比我們的人生還要長久的植物,樹是植物,別忘了這一點,目睹一種活得比我們久的植物,這提醒我們自然的偉大,偉大的自然看照著我們,這讓我們感覺又渺小又安全。

川志每天都在夜裏,隔著一小段距離看樹的影子在風中揮動。
抽象的樹。晃動的樹。無語的樹。



某個白天,我看到川志站在一棵樹下。
他把耳朵貼在樹幹上。樹也許正在跟他說著什麼話。
樹把一些葉子落在川志的肩膀上。
我看不見川志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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